北宋初年的金匮之盟到底存不存在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人的一生都活在因果之中,将时间线拉长我们会发现,因果也是历史的一条主轴,南宋高宗之后皇权转移到赵匡胤后代的手里看似是一系列偶然因素促成的结果,但如果用因果律来解释的话,所谓的因在北宋初年就已经埋下了。
可以肯定,做“金匮之盟”的设计是赵匡胤的无奈之举,他最终还是希望皇权能够回归自己子孙的手里,但当他去世之后,即位的赵光义不仅联手赵普修改了“金匮之盟”,还将弟弟赵廷美、侄子赵德昭等曾经的候选人物理清除,北宋的皇权自此就只能在赵光义一支传递。
据《建隆遗事》记载,在北宋初年赵氏皇族的一次家庭宴会上赵匡胤借着酒劲对母亲杜太后说:“臣百年后传位于晋王(光义),令晋王百年后传位于秦王(廷美)。”也就是,赵匡胤将自己所构思的赵宋皇位的传承次序向大家公开。当然,赵匡胤绝对不是酒喝多了,说胡话,他如此设计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是想以长君来避免宋王朝成为后宋的命运。
对此,杜太后也表示肯定,曰:“四海至广,能立长君,社稷之福也。”说明,宋朝初年维持长君在位的格局已经成为赵氏皇族的共识。但兄死弟及毕竟只是权宜之计,王朝的继承秩序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父死子继的传统轨道上来。对此,杜太后也不糊涂,于是就当场让廷美表态,问廷美:“吾不知秦王百年后将付何人?”廷美赶紧表态:“愿立南阳王德昭。”杜太后大喜,曰:“是矣!是矣!然则陛下有此意,吾料之亦天意也。他日各不得渝,渝者罪同大逆,天必殛之。”
最终,在杜太后的主持下,赵氏皇族确立了匡胤传光义、光义传廷美、廷美传德昭这样的皇权传承次序,这就是北宋历史上的“金匮之盟”。本质来说,“金匮之盟”是赵氏皇族的权力分配方案,也是赵宋为了克服五代各王朝短命宿命而做的特殊设计。
实事求是地说,“金匮之盟”是解决当时历史难题的最佳方案。不过呢,历代读史的人始终都质疑“金匮之盟”的存在,对于此,子玉这里也不下结论,只将赵氏皇族此后的做法摆出来让大家自行判断,人们不是常说一句话吗,“不要看某个人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这句话同样适应于对于“金匮之盟”真实性的判断。
建隆二年(961)七月,赵匡胤以皇弟光义为开封府尹、同平章事,按照五代的惯例这就已经是确立了光义作为储君的地位。开宝六年(973)九月,赵匡胤又进封光义为晋王,位在宰相之上,等于是再一次明确光义的准皇储身份。
我们再来看廷美和德昭的地位变化:赵匡胤任命光义为开封府尹之后,年仅十四岁的廷美就被封授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光义被封晋王之后,廷美为京兆尹、永兴军节度使,德昭呢,则继承了廷美之前的职位。赵匡胤的一系列任命都是在认真执行“金匮之盟”所敲定的方案。当光义顺利继承哥哥的皇位之后也在落实“金匮之盟”,先是封弟弟廷美为齐王、任命为开封府尹,德昭则接手了廷美之前永兴军节度使的职务、兼侍中,并被封为武功郡王。完了光义又进一步宣布:廷美和德昭的地位在宰相之上。
从匡胤和光义的做法中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金匮之盟”大概率是存在的。那么问题来了,光义在即位之后为何不宣布“金匮之盟”的存在呢,这样就可以证明他即位的合法性呀。事实是,当时的光义完全不需要“金匮之盟”的加持,因为,他本来就是准皇储,已经被大家所认可,又有多年所经营的强大势力的加持,最重要的是,他是以太祖遗诏按照正常程序继承皇位的。比如,《续湘山野录》中就记载,“太宗受遗诏于柩前即位”,《宋史》和《宋会要辑稿》中也记载了太祖的遗诏。不管这份遗诏是不是太祖的意志,总之光义是按照正常程序即位的。
但是呢,如果他当时将“金匮之盟”公布,那就等于向天下人明确表示廷美和德昭的准皇储地位,到时候,他再想传位于自己的儿子就不好办了。等于说,“金匮之盟”对于当时的光义来说反而是不利的。至于光义为何会有如此心思则是因为,在人性上谁都想将皇位传给亲生儿子,从当时的形势来看,宋王朝的政治已经相当稳定,可以执行父死子继的继承秩序。
其实早在赵匡胤去世之前,“金匮之盟”就已经没有执行的必要,因为,随着统一战争的顺利进行,以及削藩工作初有成效,赵匡胤完全可以将江山传给儿子德昭,但奈何光义的势力已成,他已经动不了光义了,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光义的道德觉悟。如此我们就能理解赵匡胤在去世之前用玉斧戳雪还边戳边说“好做,好做”的行为,就是在交代光义:我按照约定将皇位传给了你,你可不要忘了将来传回我儿子的手中呀。
也许,赵匡胤在开宝九年(976)十月十九日夜晚召光义进宫喝酒就是为了这件事。只是,匡胤也知道他这个弟弟的德行,属于那种城府极深的人,所以,他对光义能将皇位最终传给德昭这件事也是不抱希望的,他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可以说,廷美和德昭就是光义将皇位传给自己儿子的障碍,而此后的皇室也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事情。太平兴国四年(979),光义挟灭北汉之威北伐契丹,想要收复幽云十六州,但却遭遇了高粱河大败,当时,光义是乘着一辆驴车才捡回一条命的,而且大腿上还中了两箭,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在光义失踪的这段时间,东路军将领石守信、刘遇和史珪等人就准备拥立正在军中的德昭为帝。因为,大家觉得光义很可能凶多吉少,为了稳定军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拥立德昭为帝。但是呢,光义很快就出现了,于是,这件事就激化了光义和德昭的矛盾。
回朝之后,心情郁闷的光义是迟迟不肯兑现将士们灭亡北汉的军功,于是德昭就劝皇帝赶紧落实此事,没想到光义却情绪失控,大吼着对德昭说:“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你想,两人的关系本来就敏感,德昭受此刺激必然是无法承受,回到家之后就自杀了。
光义呢,闻知消息是匆匆赶往现场,抱着德昭的遗体大哭着说:“痴儿,何至此邪!”当时光义的情绪必然是异常复杂的,既对侄子的死表示遗憾,同时也肯定有一丝庆幸,那就是,“金匮之盟”上的“皇储”少了一位。
德昭去世的时候二十九岁,两年后,二十三岁的德芳也在睡梦中去世。德芳去世之后,光义的面子工作做得也是非常到位:亲自前往吊唁,罢朝五日,追赠德芳为中书令、岐王,谥曰康惠,后又加赠太师,改封楚王、秦王。
德芳之死也让光义将皇位传给儿子少了一股阻力。为什么德芳同样是威胁,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在太祖去世之际宋皇后是准备让德芳继位的,按照有关学者的说法,宋皇后其实是在执行太祖的遗志,只不过她不是光义的对手。
对于此,我们可以说一个细节。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德芳的孙子赵从式向朝廷进献了太宗当年赐给他爷爷的“皇帝信宝”,至于光义为何要赐给德芳这样重要的东西很可能是因为,宋皇后和抢先入宫的光义有过冲突,光义为了迅速稳定局面就将“皇帝信宝”赐给了德芳,并向宋皇后做出将来将皇位传给德芳的承诺。
可见,真实的历史相当复杂,很难看透。在德昭和德芳相继去世之后,廷美就非常惶恐了,他太知道自己的尴尬地位了,而光义也在思考着如何将这块石头搬走的方案。说实话,搬走廷美这块石头是存在技术困难的,因为,廷美的地位在事实上已经是皇储,再一个,“金匮之盟”虽然没有公布,但是当时的人都知道这份盟约的存在,也了解太祖生前所定的皇位传承次序,光义要想否定廷美的继承权也不容易。
关键时刻,赵普站了出来,表示,光义只要让他再做宰相,那么他就会为光义解决这个棘手问题。至于赵普为何如此自信又是因为,他是当时“金匮之盟”盟约的起草者,他对于盟约内容有绝对的话语权。光义呢,当即表示,“成交”。
于是,所谓的“金匮之盟”就成为了另一个版本,新版盟约中杜太后只有一句话,为:“汝与光义皆我所生,汝后当传位于汝弟。”就是说,“金匮之盟”只确立了光义的储君地位,没有廷美和德昭啥事。
而且,光义甚至还否定了廷美作为杜太后儿子的事实,表示:“廷美母陈国夫人耿氏,朕乳母也。后出嫁赵氏...”李昉呢,也配合光义表演,说:“涪陵(廷美)悖逆,天下共闻。而宫禁中事,若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
“哎呀,你们老赵家的事陛下不说我们这些臣子还真不知道呢。”
如果赵弘殷和杜太后泉下有知,得知此事后一定会重新认识他们这个儿子,怎么能让自己这么不体面呢。
既然廷美的血统都被否定了,那么他作为储君的地位也必然会动摇。于是,太平兴国七年(982),针对赵廷美的各种罪行就被上报给皇帝,光义呢,先免去廷美开封府尹的职位,改任其为西京留守,完了再让廷美闭门思过,最后再将廷美的爵位降为涪陵县公,并流放到房州。雍熙元年(984),廷美在郁闷中去世,年仅三十八岁。自此,“金匮之盟”中所约定的“储君”选手都不在人世了,光义可以光明正大地将皇位传给亲生儿子。
很明显,光义和赵普之间属于纯粹的“交易”:赵普帮光义搞定廷美,光义让赵普重新做宰相。要知道,这两人此前可是水火不容,光义就曾对赵普说过这样的话:“朕几欲诛卿。”然而,当赵普表示能为他解决难题时,光义马上又是另一套说辞:“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尽知四十九年非矣。”
不过呢,按照宋朝当时的形势来看,太宗朝已经完全满足了父死子继的传承条件,用赵普的话来说就是:“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邪!”
但是,让光义心甘情愿将皇位直接传给德昭又显然不可能,于是,德昭和廷美就只剩悲剧。从道德的角度来看,光义确实是不讲武德,可从对于历史的意义来看,“金匮之盟”确实保证了宋朝第一次权力传承的政治稳定,避免了皇室因为权力分配问题而可能出现的内乱,保证了宋朝一统战略的顺利落地。
和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一样,“金匮之盟”的最主要特点也是,成本极低,堪称历史的一个奇迹。只是,光义虽然能左右一段历史,但因果的链条他却不能控制,大宋的江山在经历靖康之难后又奇迹般地回归太祖子孙的手里。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只是一个结果,背后一定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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