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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陆小曼:诗·文·画》让无数读者意犹未尽!

发布日期:2025-08-04 23:36    点击次数:86

第三章 万千别恨向谁言

哭摩

我深信世界上怕没有可以描写得出我现在心中如何悲痛的一支笔。不要说我自己这支轻易也不能动的一支。可是除此我更无可以泄我满怀伤怨的心的机会了,我希望摩的灵魂也来帮我一帮。苍天给我这一霹雳直打得我满身麻木得连哭都哭不出,浑身只是一阵阵的麻木。几日的昏沉直到今天才醒过来,知道你是真的与我永别了。摩!漫说是你,就怕是苍天也不能知道我现在心中是如何地疼痛,如何地悲伤!从前听人说起“心痛”,我老笑他们虚伪,我想人的心怎会觉得痛,这不过说说好听而已,谁知道我今天才真的尝着这一阵阵心中绞痛似的味儿了,你知道么?曾记得当初我只要稍有不适即有你声声在旁慰问,咳,如今我即使痛死也再没有你来低声下气地慰问了。摩,你是不是真的忍心永远地抛弃我了么?你从前不是说你我最后的呼吸也须要连在一起才不负你我相爱之情么?你为甚不早些告诉你是要飞去呢?直到如今我还是不信你真的是飞了,我还是在这儿天天盼望着你回来陪我呢,你快点将未了的事情办一下,来同我一同去到云外去优游去吧,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逍遥,忘记了闺中还有我等着呢!

这不是做梦么?生龙活虎似的你倒先我而去,留着一个病恹恹的我单独与这满是荆棘的前途来奋斗。志摩,这不是太惨了么?我还留恋些什么?可是回头看看我那苍苍白发的老娘,我不由一阵阵只是心酸,也不敢再羡你的清闲爱你的优游了,我再哪有这勇气,去丢她这个垂死的人,而与你双双飞进这云天里去围绕着灿烂的明星跳跃,忘却人间有忧愁有痛苦,像只没有牵挂的梅花鸟。这类的清福怕我还没有缘去享受。我知道我在尘世间的罪还未满,尚有许多的痛苦与罪孽还等着我去忍受呢。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你倘能在一个深沉的黑夜里,静静凄凄地放轻了脚步走到我枕边,给我些无声的私语,让我在梦魂中知道你!我的大大是回家来探望你那忘不了你的爱来了,那时间,我决不张皇!你不要慌,没有人会来惊扰我们的。多少你总得让我再见一见你那可爱的脸,我才有勇气往下过这寂寞的岁月。你来吧,摩!我在等着你呢。

事到如今我一点也不怨,怨谁好?恨谁好?你我五年的相聚只是幻影,不怪你忍心去,只怪我无福留,我是太薄命了,十年来受尽千般的精神痛苦,万样的心灵摧残,直将我这一颗心打得破碎得不可收拾,到今天才真变了死灰的了,也再不会发出怎样的光彩了。好在人生刺激与柔情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过了。现在又受到了人生最可怕的死别。不死也不免是朵憔萎的花瓣,再见不着阳光晒也不见甘露漫了。从此我再不能知道世间有我的笑声了。

经过了许多的波折与艰难才达到了结合的日子,你我那时快乐直忘记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忘记了世界上有忧愁二字,快活的日子过得与飞一般的快,谁知道不久我们又走进愁城。病魔不断地来缠着我,它带着一切的烦恼,许多的痛苦,那时间我身体上受到不可言语的沉痛,你精神上也无端地沉入忧闷,我知道你见我病身吟呻,转侧床笫,你心坎里有说不出的怜惜,满肠中有无限的伤感,你虽慰我,我无从使你再有安逸的日子,摩,你为我荒废了你的诗意,失却了你的文兴,受着一般人的笑骂,我也只是在旁默默自恨,再没有法子使你像从前地欢笑。谁知你不顾一切的还是成天安慰我,叫我不要因为生些病就看得前途只是黑暗,有你永远在我身边不要再怕一切无味闲论。我就听着你静心平气地养,只盼着天可怜我们几年的奋斗,给我们一个安逸的将来,谁知到如今一切都是幻影,我们的梦再也不能实现了,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你用尽心血地将我抚养呢?让我前年病死了,不是痛快得多么?你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守着好了,哪知天竟绝人如此,哪儿还有我可以平坦着走的道儿?这不是命么?还说什么?摩,不是我到今天还在怨你,你爱我,你不该轻身,我为你坐飞机,吵闹不知几次,你还是忘了我的一切叮咛,瞒着我独自飞上天去了。

完了,完了,从此我再听不见你那叽咕小语了,我心里的悲痛你知道么?我的破碎的心留着等你来补呢,你知道么?唉,你的灵魂也有时归来见我么?那天晚上我在朦胧中见着你往我身边跑,只是一霎眼就不见了,等我跳着,叫着你,再也不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了,咳,你叫我从此怎样度此孤单的岁月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响,苍天因何给我这样残酷的刑罚呢!从此我再不信有天道,有人心,我恨这世界,我恨天,恨地,我一切都恨,我恨他们为什么抢了我的你去,生生地将我们一颗碰在一起的心离了开去,从此叫我无处去摸我那一半热血未干的心。你看,我这一半还是不断流着鲜红的血,流得满身只成了个血人,这伤痕除了那一半的心回来补,还有什么法子叫她不滴滴地直流呢?痛死了有谁知道,终有一天流完了血自己就枯萎了。若是有时候你清风一阵地吹回来见着我成天为你滴血的一颗心,不知道又要如何地怜惜何等地张皇呢!我知道你又看直着两个小猫似眼珠儿乱叫乱叫着“看,看”的了,我希望你叫高声些,让我好听得见,你知道我现在只是一阵阵糊涂,有时人家大声地叫着我,我还是东张西望不知道声音是何处来的呢。大大,若是我正在接近着梦境,你也不要怕扰了我梦魂像平常似的不敢惊动我,你知道我再不会骂你了,就是你扰我从此不睡我也不敢再怨了,因为我只要再能得到你一次的扰,我就可以责问他们因何骗我说你不再回来,让他们看看我的摩还是丢不了我,乖乖地又回来陪伴着我了,这一回我可一定紧紧地搂抱你再不能叫你飞出我的怀抱了。天呀!可怜我,再让你回来一次吧!我没有得罪你,为什么罚我呢?摩!我这儿叫你呢,我喉咙里叫得直要冒血了,你难道还没有听见么?直叫到铁树开花,枯木发声,我还是忍心等着,你一天不回来,我一天地叫,等着我哪天没有了气我才甘心地丢开这唯一的希望。

你这一走不单是碎了我心,也收了许多朋友不少伤感的痛泪。这一下真使我们感觉到人世的可怕,世道的险恶,没有多少日子竟会将一个最纯白最天真、一个不可多见的人收了去,与人世永诀。在你也许到了天堂,在那儿还一样过你的欢乐日子,可是你将我从此就断送了,你从前不是说要我清风似的常在你的左右么?好,现在倒是你先化着一阵清风飞去天边了,我盼你有时也吹回来帮着我做些未了的事情,要是你有耐心的话,最好是等着我将人事办完了同着你一同化风飞去,让朋友们永远只听见我们的风声而不见我们的人影,在黑暗里我们好永远逍遥自由地飞舞。

我真不明白你我在佛经上是怎样一种因果,既有缘相聚又因何中途分散,难道说这也有一定的定数么?记得我在北平的时候,那时还没有认识你,我是成天地过着那忍泪假笑的生活,我对人老含着一片至诚纯白的心而结果反遭不少人的讥诮,竟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明白我,能看透我。一个人遭着不可言语的痛苦,当然不由得生出厌世之心,所以我一天天地只是藏起了我的真实的心而拿一个虚伪的心来对付这混浊的社会,也不希望再有人来能真真地认识我明白我,甘心愿意从此自相摧残地快快了此残生。谁知道就在那时候遇见了你,真如同在黑暗见着了一线光明,垂死的人又透了一口气,生命从此转了一个方向。摩摩,你的明白我,真可算是透切极了,你好像是成天钻在我的心房里似的,直到现在还只是你一个人是真还懂得我的。我记得我每遭人辱骂的时候你老是百般地安慰我,使得我不得不对你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我老说,有你,我还怕谁骂,你也常说,只要我老明白你,你的人是我一个人的,你又为什么要去顾虑别人的批评呢?所以我哪怕成天受着病魔的缠绕也再不敢有所怨恨的了。我只是对你满心的歉意,因为我们理想中的生活全被我的病魔来打破,连累着你成天也过那愁闷的日子。可是二年来我从未见你有一些怨恨,也不见你因此对我稍有冷淡之意。也难怪文伯

我现在不顾一切往着这满布荆棘的道路上去走,去寻一点真实的发展,你不是常怨我跟你几年没有受着一些你的诗意的陶镕么?我也实在是惭愧,真也辜负你一片至诚的心了,我本来一百个放心,以为有你永久在我身边,还怕将来没有一个成功么?谁知现在我只得独自奋斗,再不能得你一些相助了,可是我若能单独撞出一条光明的大路也不负你爱我的心了,愿你的灵魂在冥冥中给我一点勇气,让我在这生命的道上不感受到孤立的恐慌。我现在很决心地答应你从此再不张着眼睛做梦躺在床上乱讲,病魔也得最后与它决斗一下,不是它生便是我倒,我一定做一个你一向希望我所能成的一种人,我决心做人,我决心做一点认真的事业,虽然我头顶只见乌云,地下满是黑影,可是我还记得你常说“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一个人决不能让悲观的慢性病侵蚀人的精神,让厌世的恶质染黑人的血液。我此后决不再病,我只叫我的心从此麻木,再不问世间有恋情,人们有欢娱,我早打发我心,我的灵魂去追随你的左右,像一朵水莲花拥扶着你往白云深处去缭绕,决不回头偷看尘间的作为,留下了我的躯壳同生命来奋斗,等到战胜的那一天,我盼你带着悠悠的乐声从一团彩云里脚踏莲花瓣来接我同去永久地相守,过吾们理想中的岁月。

一转眼,你已经离开了我一个多月了,在这短时间我也不知道是怎样地过来的,朋友们跑来安慰我,我也不知道是说什么好,虽然决心不生病,谁知一直到现在它也没有离开过我一天,摩摩,我虽然下了天大的决心,想与你争一口气,可是叫我怎受得了每天每时悲念你时的一阵阵的心肺的绞痛?到现在有时想哭眼泪干得流不出一点;要叫,喉中痛得发不出声。虽然他们成天地逼我一碗碗的苦水,也难以补得了我心头的悲痛,怕的是我恹恹的病体再受不了那岁月的摧残,我的爱,你叫我怎么忍受没有你在我身边的孤单。你那幽默的灵魂为什么这些日也不给我一些声响?我晚间有时也叫他们走开,房间不让有一点声音,盼你在人静时给我一些声响,叫我知道你的灵魂是常常环绕着我,也好叫我在茫茫前途感觉到一点生趣,不然怕死也难以支持下去了。摩!大大!求你显一显灵吧,你难道忍心真的从此不再同我说一句话了么?不要这样的苛酷了吧!你看,我这孤单的人影从此怎样地去撞这艰难的世界?难道你看了不心痛么?你一向爱我的心还存在么?你为什么不响?大!你真的不响了么?

悼志摩挽联

多少前尘成噩梦,五载哀欢,匆匆永诀,天道复奚论,欲死未能因母老;

万千别恨向谁言,一身愁病,渺渺离魂,人间应不久,遗文编就答君心。

叫他在泉下亦笑一笑

本文系陆小曼写给胡适的信,作于1931年徐志摩遇难以后。

先生:

这是哪里说起!苍天因何绝我如斯!想我平生待人忠厚,为人虽不能说毫无过失,也从不敢做害人之事,几年来心神之痛苦也只是默然忍受,盼的是下半世可以过些清闲的岁月,谁知苍天竟打我这一下猛烈的霹雳,夫复何言?天有眼,地有灵,难道没有慈悲之心么?叫我怨谁好,恨谁是?命也运也。先生,我万想不到会有这等事临到我头上来的,我,我还说什么?上帝好像只给我知道世上有痛苦,从没有给我一些乐趣。可怜我十年来所受的刺激未免太残酷了,这一下我可真成了半死的人了,若能真叫我离开这可怕的世界,倒是菩萨的慈悲。可是回头看看我的白发老娘,还是没有勇气跟着志摩飞去云外,看起来我的罪尚未了清,我只得为着他再摇一摇头与世奋斗一下。现在只有死是件最容易的事了,我还是往满是荆棘的道去走吧。我,生前无以对他,只得死后来振一振我这一口将死的气,做一些他在时盼我做的事吧。希望天可怜我,给我些精力,不要再叫病魔成天地缠我。我一定做些惊人的事,叫他在泉下亦笑一笑,才不负他爱我的一片心。只可怜我此后便一个人来打天下了。以后的寂寞的岁月怕没有些勇气也难以往下过的。这一种的惩罚我现在默认了,我一点儿也不怨天,也不恨人,我只是含悲忍痛地自认。咳,先生!我希望你也给我些最后相助,我已受着天地间最厉害报罚,我愿意不要再受人们的责问。你也是知道我的一个人。我现在心里痛,也非笔墨所能形容的,一个心高气傲的我,现在打得心灰意懒的了。从此我只寄托我的心在事业上了,别的事情我是一概丢去了。小曼从此变一个人了,你们看吧。

我才起床了两天,许多事还没有力气去做,我以后的经济问题,全盼你同文伯二人帮助了,老太爷处如何说法,文伯也都与你说过了,我只盼你能早日来,文伯说你今天来信又有不管之意,我想你一定不能如斯地忍心,你爱志摩你能忍心不管我么?我们虽然近两年来意见有些相左,可是你我之情岂能因细小的误会而有两样么?你知道我的朋友也很少,知己更不必说,我生活上若不得安逸,我又何能静心地工作呢?这是最要紧的事,你岂能不管呢?我怕你心肠不能如斯之忍吧!当初本是你一人的大力成全我们的,我们对你的深情永不忘的,现在志摩丢下我一人,我不死也为他,不然我又有何留恋呢?我这种终日因在病魔中的人本无多日偷生,我只盼你能将我一二年内的生活费好好与我安排一下,让我在这个时间将志摩与我的未了心愿做就,留下些不死的东西,不负他爱我之情与朋友盼我之意,我即去天边寻我的摩,永远地相亲相爱,那时想象朋辈一定不能再有怨我之处了,只是这二年内我再不能受经济的痛苦了。

志摩还有不少信、日记在京,请你带下,不要随便与人家看,等我看过再发表,我想他的信、日记,以后由我自己编,三个月内一定可以有二本出版,可是亦望你好好地帮我一下,洵美之意也愿意他的东西一起由我自编,最好你能早来海上多等些日子,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地做一下,我还想通知各好友处,如他的信愿意发表的,也寄给我,他的诗和散文如有,我看请你同他编一下,因为我一人怕来不及,我还想写一本我所知道的志摩,不过我近年于学识是荒废得可怕,我日内即好好地用一下死功,我也可借此将我的心用在别的上,不然我想怕半年也活不了,洵美说现在的版税每月连五十块钱都没有,全要看我们将来的了。

我昨天寻了一天也不见志摩上次在外国给我的那一百封信,真气得我半死,因为去年先父故时,家中乱极,许多东西都在那时不见的,明天我再找一下,希望可以寻着。他信虽不少,可是英文的多,最美的还是英文,不知可以发表否?

叔华来信想将她那里的信送我,我真是万分地感谢她,在此人情浅薄的时间,竟有她这样的热心,叫我无以相对。

先生我同你两年来未曾有机会谈话,我这两年的环境可说坏到极点,不知者还许说我的不是,我当初本想让你永久地不明了,我还有时恨你能爱我而不能原谅我的苦衷、与外人一样地来责罚我,可是我现在不能再让你误会下去了,等你来了可否让我细细地表一表?因为我以后在最寂寞的岁月愿有一二人能稍微给我些精神上的安慰。

现在我精力将尽,手腕发抖,还有许多话写不下去了,等下次再谈吧,希望你在百忙中能将日后的办法好好地安排一下,因我受此一击后,脑子都有些麻木了,有时心痛起来眼前直是发黑,一生为人,到今天才知道人的心是真的会痛如刀绞的,苍天平空抢去了我唯一的可爱的摩,想起他待我的柔情蜜意,叫我真不能一日活,我的眼泪也已流干,这两日只是一阵阵地干痛,哭笑不能。先生,我,唉,我简直没有话可说了,只盼苍天眷顾大家,给我些勇气,让我能做完我这未了的心愿,不半途而死,那还是无以对我的爱摩。心碎而痛,我强忍悲痛,先生盼你救我一救吧!

小曼

《云游》序

本文写于1931年12月30日。《云游》于1932年7月由上海新月书店出版,署名陆小曼编。实际陆小曼只是作了序言,真正的编辑者是陈梦家和邵洵美。

我真是说不出的悔恨为什么我以前老是懒得写东西。志摩不知逼我几次,要我同他写一点序,有两回他将笔墨都预备好,只叫随便涂几个字,可是我老是写不到几行,不是头昏即是心跳,只好对着他发愣,抬头望着他的嘴盼他吐出“圣旨”我即可以立时地停笔。那时间他也只得笑着对我说:“好了,好了,太太我真拿你没有办法,去耽着吧!回头又要头痛了。”走过来掷去了我的笔,扶了我就此耽下了,再也不想接续下去。我只能默默然地无以相对,他也只得对我干笑,几次地张罗结果终成泡影。

又谁能料到今天在你去后我才真的认真地算动笔写东西,回忆与追悔便将我的思潮模糊得无从捉摸。说也惨,这头一次的序竟成最后一篇,哪得叫我不一阵心酸,难道说这也是上帝早已安排定了的么?

不要说是写序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落笔,压根儿我就不会写东西,虽然志摩常说我的看东西的决断比谁都强,可是轮到自己动笔就抓瞎了。这也怪平时太懒的缘故。志摩的东西,说也惭愧,多半没有读过,这一件事有时使得他很生气的。也有时偶尔看一两篇,可从来也未曾夸过他半句,不管我心里是够多么地叹服,多么赞美我的摩。有时他若自读自赞的我还要骂他臭美呢。说也奇怪要是我不喜欢的东西,只要说一句“这篇不太好”,他就不肯发表。有时我问他你怪不怪我老是这样苛刻地批评你,他总说:“我非但不怪你还爱你能时常地鞭策,我不要容我半点的‘臭美’,因为只有你肯说实话,别人老是一味恭维。”话虽如此,可是有时他也怪我为什么老是好像不稀罕他写的东西似的。

其实我也同别人一样地崇拜他,不是等他过后我才夸他,说实话他写的东西是比一般人来得俏皮。他的诗有几首真是写得像活的一样,有的字用得别提多美呢!有些神仙似的句子看了真叫人神往,叫人忘却人间有烟火气。它的体格真是高超,我真服他从什么地方想出来的。诗是没话说,不用我赞,自有公论。散文也是一样流利,有时想学也是学不来的。但是他缺少写小说的天才,每次他老是不满意,我看了也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我这一点浅薄的学识便说不出所以然来。

洵美叫我写摩的《云游》的序,我还不知道他这《云游》是几时写的呢!云游!可不是,他真的云游去了,这一本怕是他最后的诗集了,家里零碎的当然还有,可是不知够一本不。这些日因为成天地回忆他,只得不离手地看他的信同书,愈好当然愈是伤感,可叹奇才遭天妒,从此我再也见不着他的可爱的诗句了。

当初他写东西的时候,常常喜欢我在书桌边上捣乱,他说有时逗笑的时间往往有绝妙的诗意不知不觉地驾临的,他的《巴黎的鳞爪》《翡冷翠的一夜》《自剖》都是在我的又小又乱的书桌上出产的。书房书桌我也不知给他预备过多少次,当然比我的又清又洁,可是他始终不肯独自静静地去写的,人家写东西,我知道是大半喜欢在人静更深时动笔的,他可不然,最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尤其是离不了我,除我不在他的身旁。我是个极懒散的人,最不知道怎样收拾东西,我书桌上是乱得连手都几乎放不下的,当然他写完的东西我是轻易也不会想着给收拾好,所以他隔夜写的诗常常次晨就不见了,嘟着嘴只好怨我几声,现在想来真是难过,因为偶然得来的诗意是不轻易再来的,我不知毁了他多少首美的小诗,早知道他要离开我这样的匆促,我赌咒也不那样的大意的。真可恨,为什么人们不知道将来的一切。

我写了半天也不知胡诌了些什么,头早已晕了,手也发抖了,心也痛了,可是没有人来掷我的笔了。四周只是寂静,房中只闻嘀嗒的钟声,再没有志摩的“好了,好了”的声音了。写到此地不由我阵阵地心酸,人生的变态真叫人难以捉摸,一霎眼,一皱眉,一切都可以大翻身。我再也想不到我生命道上还有这一幕悲惨的剧。人生太奇怪了。

我现在居然还有同志摩写一篇序的机会,这是我早就答应过他而始终没有实行的,将来我若出什么书是再也得不着他半个字了,虽然他也早已答应过我的。看起来还是他比我运气,我从此只成单独的了。

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没有人叫我停,我也只得自己停了。我眼前只是一阵阵的模糊,伤心的血泪充满着我的眼眶,再也分不清白纸与黑墨。志摩的幽魂不知到底有一些回忆能力不?我若搁笔还不见持我的手!

二〇十二三〇

也许是天可怜我

本文系陆小曼写给胡适的信,写于1932年。

先生:

谁知道时光过得如此地快,转眼已有两个多月没有通信了。我自从出痧子以后,天天忙着画,简直可以说忙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因为我在病中感觉到一种痛苦,是不可言语的,在我的思想上因此也变了一种观念,病好了立刻看透一切的一切,忘记了一切的一切。我发誓在短时间要成功一样事业。这两个月内我的成绩不算坏了,上星期几个朋友一起开了一个扇子展览会,一个学画不到一年的我居然也会在许多老前辈里面出品,卖十六元至十元一把,拿去几幅不到一星期都卖完,还有外省来订的,你看,是不是运气?也许是天可怜我,给我一条最后的路走走,如此也好给我些勇气。我现在画的,自己看简直没有甚好处,不过朋辈都很惊奇我进步的迅速,也许他们骗骗我高兴而已,不过这也是我一种苦心,近况不得不告诉你,让你也好放心,虽然一切都很顺手,可是有时想起来我的可怜的摩,使我一切都看得如同灰尘,就是学成了大画家也是无味,他也再不能回来了。

林先生前天去北平,我托了他许多事情,件件要你帮帮忙,日记千万叫他带回来,那是我现在最宝爱的一件东西,离开了已有半年多,实在是天天想他了,请无论抄了没有先带了来再说。文伯说叔华等因摩的日记闹得大家无趣,我因此很不放心我那一本,你为何老不带回我,岂也有另种原因么?这一次求你一定赏还了我吧,让我夜静时也好看看,见字如见人,也好自己骗骗自己,你不要再使我失望了。

过了夏天我要搬家,现在房子太大,虽然两处住,总觉得不便利,还是一个人住的清静。志摩时常在家,我常常见着他的,谁说没有鬼,没有灵?他何时来何时去我都知道,他这几天在那里生病,人非常地瘦,我一切都知道,只是我们不能讲话,也不能通信,我去的他能见,他不能来,这也是人生的恨事,你是不信神鬼的,我现在一切都信,许多怪事也不要说了,好在你不信。

我托老邓的事他因何不办?多少钱请你先付,我即刻寄去,请你给我买一点旧纸,好墨,旧颜色,我现在一天到晚心都在画上,故宫的画真想看看去。

精神现在还好,不过也胖不了,药还是不断地吃,离了药瓶不行。你身体好吧?盼你在忙中分出几分钟给我写几行,说说你的近况。

太太前问候

小曼上

癸酉清明回硖扫墓有感

此诗系陆小曼于1933年去为徐志摩扫墓后所作画的题画诗。原有序:“癸酉清明回硖为志摩扫墓心有所感,因题此博蓉初伯父大人一笑,侄媳小曼敬赠。”蓉初伯父指徐志摩的伯父徐蓉初。

肠断人琴感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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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久已寄云峤。

年来更识荒寒味。

写到湖山总寂寥。

随着日子往前走

本文发表于《南风》第一卷第五期。

实在不是我不写,更不是我不爱写:我心里实在是想写得不得了。自从你

虽然眼睛是闭了,可是我的思潮像水波一般地在内心起伏,也不知道是怨,是恨,是痛,我只觉得一阵阵的酸味往我脑门里冲。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废物么?我真就从此完了么?本来这三年来病鬼缠得我求死不能,求生无味;我只能一切都不想,一切都不管,脑子里永远让它空洞洞的不存一点东西,不要说是思想一点都没有,连过的日子都不知道是几月几日,每天只是随着日子往前走,饿了就吃,睡够了就爬起来。灵魂本来是早就麻木的了,这三年来是更成死灰了。可是希望回复康健是我每天在那儿祷颂着的。所以我什么都不做,连画都不敢动笔。一直到今年的春天,我才觉得有一点儿生气,一切都比以前好得多。在这个时候正碰到你来要我写点东西,我便很高兴地答应了你。谁知道一句话才出口不到半月,就又变了腔,说不出的小毛病又时常出现。真恨人,小毛病还不算,又来了一次大毛病,一直到今天病得我只剩下了一层皮一把骨头。我身心所受的痛苦不用说,而屡次失信于你的杂志却更使我说不出的不安。所以我今天睡在床上也只好勉力地给你写这几个字。人生最难堪的是心里要做而力量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是我平时的脾气最不喜欢失信。我觉得答应了人家而不做是最难受的。

不过我想现在病是走了,就只人太瘦弱,所以一切没有精力。可是我想再休养一些时候一定可以复原了。到那时,我一定好好地为你写一点东西。虽然我写的不成文章,也不能算诗,可是它至少可以一泄我几年来心里的苦闷。现在虽然是精力不让我写,一半也由于我懒得动,因为一提笔,至少也要使我脑子里多加一层痛苦:手写就得脑子动,脑子一动一切的思潮就会起来,于是心灵上就有了知觉。我想还不如我现在似的老是食而不知其味地过日子好,你说是不是?

虽然躺着,还有点儿不得劲儿。好,等下次再写。

中秋夜感

同《秋叶》一起发表于《南风》第一卷第六期。

并不是我一提笔就离不开志摩,就是手里的笔也不等我想就先抢着往下溜了;尤其是在这秋夜!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沙沙的幽声打入我的耳朵,更使我忘不了月夜的回忆,眼前的寂寥。本来是他带我认识了笔的神秘,使我感觉到这一支笔的确是人的一个唯一的良伴:它可以发泄你满腹的忧怨,又可以将不能说的不能告人的话诉给纸笔,吐一口胸中的积闷。所以古人常说“不穷做不出好诗,不怨写不出好文”。的确,回味这两句话,不知有多少深意。我没有遇见摩的时候,我是一点也不知道走这条路,怨恨的时候只知道拿了一支香烟在满屋子转,再不然就蒙着被头暗自饮泣。自从他教我写日记,我才知道这支笔可以代表一切,从此我有了吐气的法子了。可是近来的几年,我反而不敢亲近这支笔,怕的是又要使神经有灵性,脑子里有感想。岁数一年年地长,人生的一切也一年年地看得多,可是越看越糊涂。这幻妙的人生真使人难说难看,所以简直地给它一个不想不看最好。

前天看摩的《自剖》,真有趣!只有他想得出这样离奇的写法,还可以将自己剖得清清楚楚。虽然我也想同样地剖一剖自己,可是苦于无枝无杆可剖了。连我自己都说不出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只觉得留着的不过是有形无实的一个躯壳而已。活着不过是多享受一天天物质上的应得,多看一点新奇古怪的戏闻。我只觉人生的可怕,简直今天不知道明天又有什么变化;过一天好像是捡着一天似的,谁又能预料哪一天是最后的一天呢?生与死的距离是更短在咫尺了!只要看志摩!他不是已经死了快十年了么?在这几年中,我敢说他的影像一天天在人们的脑中模糊起来了;再过上几年不是完全消灭了么?谁不是一样?我们溜到人世间也不过是打一转儿,只是转得好与歹的不同而已,除了几个留下著作的也许还可以多让人们纪念几年,其余的还不是同镜中的幻影一样?所以我有时候自己老是呆想:也许志摩没有死。生离与死别时候的影像在谁都是永远切记在心头的;在那生与死交迫的时候是会有不同的可怕的样子,使人难舍难忘的。可是他的死来得太奇特,太匆忙!那最后的一忽儿一个人都没有看见;不要说我,怕也有别人会同样地不相信的。所以我老以为他还是在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等着呢!也许会有他再出来的一天的。他现在停留的地方虽然我们看不见,可是我一定相信也是跟我们现在所处的一样,又是一个世界而已;那一面的样子,虽然常有离奇的说法,异样的想象,只可恨没有人能前往游历一次,而带一点新奇的事情回来。不过一样事情我可以断定,志摩虽然脱离了躯壳,他的灵魂是永远不会消灭的。我知道他一定时常在我们身旁打转,看着我们还是在这儿做梦似的混,暗笑我们的痴呆呢!不然在这样明亮的中秋月下,他不知道又要给我们多少好的诗料呢!

说到诗,我不发牢骚,实在是不能不说。自从他走后这几年来我最注意到而使我失望的就是他所最爱的诗好像一天天地在那儿消灭了,作诗的人们好像没有他在时那样热闹了。也许是他一走带去了人们不少的诗意;更可以说提起作诗就免不了使人怀念他的本人,增加无限离情,就像我似的一提笔就更感到死别的惨痛。不过我也不敢说一定,或许是我看见得少,尤其是在目前枯槁的海边上,更不容易产出什么新进的诗人。可是这种感觉不仅属于我个人,有几个朋友也有这同样的论调。这实在是一件可憾的事情!他若是在也要感觉到痛心的。所以那天我睡不着的时候,来回地想:走的,我当然没有法子拉回来;可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想法子引起诗人们的诗兴才好;不然志摩的灵魂一定也要在那儿着急的,只要看他在的时候,每一次见着一首好诗,他是多么高兴地唱读;有天才的,他是怎样地引导着他们走进诗门;要是有一次发现一个新的诗人,他一定跳跃得连饭都可以少吃一顿。他一生所爱的唯有诗,他常叫我作,劝我学。“只要你随便写,其余的都留着我来改。哪一个初学者不是大胆地涂?谁又能一写就成了绝句?只要随时随地,见着什么而有所感,就立刻写下来,不就慢慢地会了?”这几句话是我三天两头儿听见的。虽然他起足了劲儿,可是我始终没有学过一次,这也使他灰心的。现在我想着他的话,好像见着他那活跃的样子,而同时又觉得新出品又那样少,所以我也大胆地来诌两句。说实话,这也不能算是诗,更不成什么格;教我的人,虽然我敢说离着我不远,可是我听不到他的教导,更不用说与我改削了,只能算一时所感觉着的随便写了下来就是。我不是要臭美,我只想抛砖引玉:也许有人见到我的苦心,不想写的也不忍不写两句,以慰多年见不到的老诗人,至少让他的灵魂也再快乐一次。不然像我那样的诗不要说没有发表的可能性,简直包花生米都嫌它不够格儿呢!

而《秋叶》就是在实行我那想头的第一首。

秋叶

一声声的狂吼从东北里

带来了一阵残酷的秋风。

狮虎似的扫荡得

枝头上半枯残枝

飘落在蔓草上乱打转儿。

浪花似的卷着往前直跑

你看——它们好像已经有了目标!

它们穿过了鲜红的枫林:

看枫叶躲在枝头飘摇。

好像夸耀它们的逍遥?

可是不,你看我偏不眼热!

那暂时栖身,片刻的停留;

但等西北风到,它们

不是跟我一样地遭殃。

同样的飘荡?不,不。

我还是去寻我的方向。

它们穿过了乱草与枯枝。

凌乱的砾石也挡不了道儿;

碧水似的秋月放出了

灿烂的光辉,像一盏

琉璃的明灯照着它们。

去寻——寻它们的目标。

那一流绿沉沉的清溪。

在那边等着它们去洗涤

满身沾染着的污泥;

再送到那浪涛的大海里。

永远享受那光明的清辉。

灰色的生活

本文刊于1945年7月15日创办的《语林》附刊小册甲,由钱公侠的夫人姚蕙芬编辑,语林社出版。

三晚未曾睡着,今晨开眼就觉得昏头昏脑的,一点精神也没有。近年来常常失眠,睡不着时常会弄得神经发生变态,难怪我母亲当年因失眠而得神经病,因此送命;今天我自身也尝着这种味道,真是痛苦至极,没有尝过的人是绝对不会了解的。

以前我最爱写日记,我觉得一个人每天有不同的动作,两样的思想,能每天记下来等几年后再拿出来看看,自己会忘记是自己写的,好像看别人写的小说一般。所以当年我同志摩总是一人记一本。可是自从他过世后,我就从来没有记一天,因为我感觉到无所可记,心灵麻木,生活刻板,每天除了睡,吃饭,吃烟,再加上生病之外,简直别无一事。十几年来如一日,我是如同枯木一般,老是一天一天地消沉,连自己都不知道哪天才能复活起来。一直到今年交过春,我也好像随了春的暖意,身体日见健康起来了。已经快半年没有生过病了,这是十年来第一次的好现象。因此我也好比久困的蛟蛇,身心慢慢地活动起来了,预备等手痛一好就立刻多画一点画,多写一点东西。这几天常常想拿笔写,想借笔来一泄十几年来的忧闷,可是一想起医生叫我不许写的话,我就立刻没有勇气了。今天我是觉得手已经不大痛了,所以试一试,哪知写了没有几个字,手又有点痛起来了。想写的东西只好让它在心里再安睡几天,等我完全好了再请出来吧。我只希望从今天起我可以丢却以前死灰色的生活而走进光明活泼的环境,再多留下一点不死的东西。

泰戈尔在我家做客——兼忆志摩

“回忆”!这两个字早就在我脑子里失去了意义,二十年前,我就将“回忆”丢在九霄云外去了!我不想回忆,不要回忆,不管以前所遭遇到的是什么味儿,甜的也好,悲的也好,乐的也好,早就跟着志摩一块儿消失了,我脑子里早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虚。什么是喜,什么是悲,我都感觉不清楚,我已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头人了。我一直是闭门家中坐,每天消磨在烟云围绕的病魔中。日历对我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我从来也不看看今天是几号或是礼拜几,对我来说任何一个日子都是一样的,天亮而睡,月上初醒,白天黑夜跟我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迷迷糊糊地随着日子向前去,绝不回头。想一想,二十几年来,一直是如此的。最近从子叫我写一篇回忆志摩的小文,这一下不由我又从麻醉了多年的脑子里来找寻一点旧事,我倒不是想不起来,我是怕想!想起来就要神经不定,卧睡不宁,过去的愉快就是今日的悲哀。他的一举一动又要活跃在我眼前,我真不知从何说起!

志摩是个对朋友最热情的人,所以他的朋友很多,我家是常常座上客满的,连外国朋友都跟他亲善,如英国的哈代、狄更生、迦耐脱,尤其是我们那位印度的老诗人泰戈尔,同他的感情更为深厚。从泰戈尔初次来华,他们就定下了深交。老头子的讲演都是志摩翻译的,并且还翻了许多诗。在北京他们是怎样在一块儿盘桓,我不大清楚。后来老诗人走后不久,我同志摩认识了,可是因为环境的关系,使我们不能继续交往,所以他又一次出国去。他去的目的就是想去看看老诗人,诉一诉他心里累积的愁闷,准备见着时就将我们的情形告诉他。后来因为我患重病,把志摩从欧洲请了回来,没有见到。但当老诗人听到了我们两人的情况,非常赞成,立刻劝他继续为恋爱奋斗,不要气馁。我们结婚后,老诗人一直来信说要来看看我。事前他来信说,这次的拜访只是来看我们两人,他不要像上次在北京时那样大家都知道,到处去演讲。他要静悄悄地在家住几天,做一个朋友的私访。大家谈谈家常,亲亲热热的,像一家人,愈随便愈好。虽然他是这样讲,可是志摩就大动脑筋了。对印度人的生活习惯,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叫我怎样招待?准备些什么呢?志摩当然比我知道得多,他就动手将我们的三楼布置成一个印度式房间,里边一切都模仿印度的风格,费了许多心血。我看看倒是别有风趣,很觉好玩。忙了好些天,总算把他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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